因中挪SigAm双语聋教育项目需要，我于9月10-11日对九江博爱聋人学校作了双语教学调研。对何盛华校长、钟漫副校长、江教研主任等人作了采访，并观察了学生的升旗、早操、课外活动等。重点听了学前班课（聋人教师与听人教师合上）、三年级数学课（聋人冯刚老师）、四年级语文课（听人刘老师）、初二语文课（聋人徐维秋老师）共五节课，参加了一个庆祝第22个教师节的“手语讲座”，以及教师座谈会，并有幸参加了九江市聋人协会的晚间聋人俱乐部活动。

下面对该校双语教学的基本印象作一汇报。

一、办学基本概况

九江博爱聋人学校，位于九江市开发区，系2000年创办的一所私立聋校。招收九江及周边的赣、鄂、皖农村地区的聋童86名，年龄自5岁多至26岁不等。多数系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教职工有18人，其中聋人教师6人。教师中学历至高为大专，特教毕业的教师1人，多数为高中毕业生。学校有学前班1个，一至六年级各1个班，初二年级1个班。各年级均同步使用普通学校教材，语文为人民教育出版社的教材，数学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的教材。

二、学校的手语环境

1． 学校奉行“双语教学”理念。

    该校认为他们办学6年来，都在不遗余力地贯彻实行双语聋教育理念，以双语教育为学校特色，“主张从社会文化的视角看聋童，给予聋童充分的人文关怀，尊重聋童的语言习得规律……提倡以聋人自然手语作为聋童必须掌握的一语言，在日常教学过程中以自然手语为工具讲解课文内容，用教第二语言的方法教授聋童汉语（以书面语为主）”。

这一办学理念应该说是正确的，符合当前聋教育发展的主要趋向。这在国内所有聋校中（包括公立聋校），能够如此明确地提出以双语为学校办学理念的，并以此为学校特色的，我认为这是一家。

该校之所以能够坚持双语办学理念，主要是该校的校长对双语聋教育有正确的认识，有积极的态度。

校长何盛华本人是一个后天失聪的聋人，对自己的聋人身份十分明确，而且具有积极的聋人态度，是一个具有“聋人文化”特征的聋人。其次，他也是九江聋人协会的负责人，在当地聋人社会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号召力和组织能力。再次，他自身对中国古典文学功底较深，书面语能力极强，虽然在学校只读到初高中，但语言文化水平很高。第四，他的聋人手语和汉语（书面语及口语）两种语言水平都很好，可是算作一个“平衡的双语使用者”。

至少以上这4种因素，使他对聋童、对聋人群体有深厚的感情，对自己和其它聋人的学习方法途径有深刻的体验，能够从自身和其它聋人的学习经验中，认识到聋童学习手语的重要性，知道如何以聋人手语来促进汉语书面语的学习。这一体会和经验是一般聋校的听人校长和教师很难获取的，也是十分宝贵的。

正是何盛华这一经历，信奉双语聋教育，也就成为他必然的合乎情理的选择。因此，如果说聋教育要尊重聋人，我认为我们就应该相信这所学校选择双语教育无疑是正确的。当然，只有正确的聋教育理念还是不够的，重要的还要看看学校的双语课堂教育的实践。

2． 学校教育教学中的手语运用

在调研中，我观察了学校一天的教育教学活动，主要是升旗仪式、广播操、课堂教学、手语讲座、课外活动。主要是课堂教学观察。

观察发现，该校的所有学生活动都是用手语，或手语伴随口语。聋人教师则用手语，听人教师或用手语，或手语加口语。如升旗活动、国旗下讲话、手语讲座等，均是聋人教师主持的，手语则是这些活动的主要教学沟通语言。下面，我主要介绍课堂教学中的手语运用。

（1）     学前班课

该校学前班，主要是为进入一年级学习普通小学同年级的教材作过渡性准备。

此节课由聋人教师和听人教师共同上课，以聋人教师为主。这位聋人教师是聘来的社会聋人，手语娴熟。

此节课教学内容为“雨、风、雪、雷、云、电、天、地”和“春、夏、秋、冬”。教师课前还准备了一些图片。

教学中，聋人教师用自然手语逐一表现“雨、风”等自然现象。教师社会聋人，手语纯熟，表情运用充分，手语表达得惟妙惟肖，形象生动，学生容易理解，容易掌握。

从学生回馈中，能看出他们基本理解了词义。而且学生用手语回答问题时，还能补充自己的经验。比如，关于在学习“冬”时，有的聋生（年龄很小的一位）用手语补充说：冬天妈妈打毛衣给我穿。另外的学生回答说，冬天还要戴围巾、帽子。这说明学生对教学内容是理解的，师生的沟通没有障碍。体现了双语教学的优势。

（2）     初二语文课

初二年级使用普通中学初二同步教材。教师徐维秋也是聋人，个人素质较好，语言文化水平相对较高。

我听了《芦花荡》一课教学。这是作家孙犁的一篇小说。该班学生能与普通初中同步学习这篇课文，确实不易。但该班能长期坚持使用普通学校的同步教材，而一般聋校都使用聋校教材，能同步使用普通学校教材的聋校在全国实属不多。这也证实，该班的双语教学还是有成效的。

课上，教师用手语，也伴有口语，同时也用板书。从学生反应来看，他们是理解教师手语的。学生回答问题全用手语，没有口语。教学沟通基本无障碍。课后，我问学生课文中的新词的词义（悠闲、舀水、仄歪、吆喝），学生都能用手语准确回答出来。

这节课主要是教师讲解课文内容。在上课前，教师先在黑板上写出这节课的如下学习重点：

阅读时要把握整体

这篇课文主要写了谁，还有谁？

这篇小说，使我们看到了什么样的历史事实？

本文先写谁的恐惧？

老头子的故事分为几层来写的？

二菱看见了什么？

老头子的外貌——

老头子的性格——

这种性格通过怎样的语言来表现的？

把这些学习重点事先写在黑板上，能够让学生更好地理解课文。在解读课文时，教师对文中的生词用手语进行解释，如：张惶失措、悠闲、舀水、仄歪、吆喝。

对句子中的一些多义词，教师根据课文中的意思进行强调性解释，如：

“他的工作范围很广。”

教师对其中的“范围”作如下板书：

            范围：1性质

                  2地域

解释“范围”在这句话中的意思（板书）：“是说做的事多。”

对“很广”解释（板书）为：“广得很”。

这对学生更好地理解汉语词语的多义性有一定的帮助。长期坚持就能让学生很好地掌握手语与汉语书面语。

教师在教学中能全面运用手语、书面语、以及部分口语（口型）来帮助学生理解课文。

课后，我翻阅了个别学生的部分作文，这个班的学生书面语写作水平还是好的。虽然有些语法及用词方面的错误，但意思表达还是清楚的。他们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就达到这样的写作水平，这在一般聋校是不多见的，应该说双语教学是有成效的。

（3）     四年级语文课

四年级学生12人，教师为听人教师刘老师。采用普通学校语文同步教材。学习《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黑板上挂有地图和放大课文。

教师讲解课文，用手语逐句讲解。教师边打手语，边说话。有时打的手语是聋人手语，利用空间和眼神表达意义。但有时是用方法手语表达。这可能是根据课文内容的需要。如讲解“大峡谷……在同一坡面上从高到低形成九个垂直的自然带”时，就用聋人自然手语的空间特点，直观形象，便于学生理解。

对课文中的一些虚词也注意强调其意义。如代词“它”，强调是指代雅鲁藏布江；“它们”指代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和秘鲁的科尔比大峡谷。这样能让学生明确代词的指代关系，不易出现混淆，说明刘老师还是有一定的教学经验，能了解聋生学习汉语的特点和困难，

听人教师刘老师的手语较好，讲读课文能根据课文内容需要采用一些聋人自然手语，帮助学生理解课文。而且注重了课文内的重点词的讲解。

从以上几节课来看，博爱聋人学校的课堂教学提倡使用聋人手语，而且要求教师都要会使用聋人手语，这样才能解决课堂教学的师生沟通问题，帮助学生和教师之间能无障碍地进行理解和表达。

博爱聋人的语文教学有统一的模式，即比较相同的教学程序。他们的教学程序是这样的：

1．简介（上新课前）

2．初读（正式上课前）

3．导课（由学生经历事或相关事、视图等入手）

4．简单介绍关键词（重难点之一）

5．自然手语讲文（形象生动，扩展性多讲，重在故事性）

6．文法手语读文（注意节奏、段落，切忌“念经）

7．对句段进行讲解并归纳（重难点之二）

8．学生字词、练短语、短句（重难点之三）

9．巩固练习（题型要结合学生特点及课文的教学目标）

10．小结全课（整体总结，个体分析）

                                     （九江博爱聋人学校资料《语文课教程》）

对这个“教程”的科学性这里不作评论，但其要求先用“自然手语讲文”，再用“文法手语读文”，这一点是双语教学应该提倡的。就是先要让学生理解课文，理解课文中的字词句段的意义，然后再落实到书面语上，能用文法手语来诵读课文，记忆课文。这就是用一语言来学习第二语言的教学方法，就是双语教学的根本方法之一。

如果说，博爱聋校学生大多数没有受过早期教育，学生的来源也没有选择，几乎都是来自农村，他们还敢用普通学校的同步教材教学，并能基本同步跟上，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把聋人的自然手语引进了课堂，引进了教学，而且合理处理了自然手语与文法手语在教学中的先后顺序关系，有效地解决了课堂上教师与学生的沟通问题。

3． 教师的手语培训

九江博爱聋人学校的教师整体手语水平，在我所见的聋校中，算是至好的。他们的教师手语大多是来学校后由学校培训出来的。通过采访了解到，他们对教师手语培训与其它聋校有所不同。

向聋人学习手语。博爱聋校的手语培训是不靠一部《中国手语》，他们不用这本“手语词典”。至初两年，由聋校何盛华校长培训教师，这批教师手语成熟后，再由他们培训其它新来的教师。

第二，在交往中学习手语。学校鼓励教师与聋人打手语，与学生打手语，在实际的手语交流中，学习和运用手语。用中学，学中用，便于记忆，容易提高。

第三，每周举办手语讲座。这是一种全校师生集会的形式，由教师轮流主讲，讲座采用手语，讲座内容由教师自己确定。这就是“逼上梁山”。教师的手语水平是被“逼”出来的。

第四，对教师手语进行考核。考核时，请社会上手语好的聋人作评委。也请学生来评教师的手语。他们认为学生能看懂的手语，才是好的手语。

第五，教师在教学中遇到不会的手语，如语文教材中的词语，就随时请教何盛华，或在每周五的手语讲座上，提出来，由何盛华来教。由于何校长的语言文字水平高，他能准确理  解词语的意义，根据在课文中的意义，用自然手语表达方式来准确地表现词义。

例如：我参加了他们的教师座谈会，会上有教师提出六年级语文教材中出现的词，把这些词板书在黑板上，再由何盛华逐一用手语表达，全体教师都学习这些手势。

这些手势词是：峰峦雄伟、波澜壮阔、拔地而起、怪石嶙峋、危峰兀立、面目狰狞、奇峰罗列、形态万千、色彩明丽、奇峰怪石、高不可攀、综合利用、盛气凌人、云横秦岭、兴国安邦。

何盛华对这些词语一一作了手语表达，他们不是望文生义，更不是随意用指语替代，而是根据词语在课文中的具体意思“创造”一个至妥贴的手语词。这有利于丰富教师的手语词汇，长期坚持就有利于统一和规范校园内的手语。

上面词语中“云横秦岭”是个典故。对于典故，不能仅依据字面来表达意思，而应该要清楚典故内容和来历，这样才能全面正确地理解词语意义。何盛华指出，“云横秦岭”是出自韩愈的一首诗，他详细解释了韩愈写这首诗的背景和诗人当时的心情，这样就让大家理解了这个手语词的书面意思，更能理解它的深层含义。（该诗附在本文后）

三、从博爱聋校提到的启发和建议

江西九江博爱聋人学校的课堂教学及手语培训方式，值得中挪双语聋教育项目学校的学习和借鉴。我们应该在如下方面学习他们的经验。

一， 切实提高听人和聋人教师的手语水平。

听人教师的手语（聋人手语）的水平高低，直接影响着课堂教学的沟通效果，只有掌握并合适运用聋人手语才能真正提高课堂教育质量。因此，项目学校一定要提高听人教师的聋人手语水平，对双语班听人教师的手语要有等级要求。这不仅在双语班，其实在聋校的其它非双语班，也应对教师的手语水平有一定的要求。

聋人教师也需要提高手语水平。不是所有聋人的手语都是很好的，就像听人一样，不是所有听人都能把话说好的。尤其是“聋人文化”特征不明显的聋人，更要提高聋人手语水平和课堂手语运用能力。

第二， 改进教师手语培训方式。

以往，聋校也对听人教师进行过手语培训，但效果不佳。原因在于，培训方式不符合语言学习规律。都是以《中国手语》为教材，学习其中每个词的打法，再按汉语句法来打出一句句的话来。对教师手语考核也是看其是否能打出并看出《中国手语》里的“标准词汇”。

按照“全语言”观点，“语言在下列的情况中是比较容易学习的：当它是完整的、真实的、相关的；当它具有意义，而且有实用功能；当它融合在使用的情境中，或者学习者选择去使用时。”（《全语言全在哪里》P40）全语言的理论主要是针对儿童的语言学习的，但博爱聋人学校听人教师的手语培训方法及效果也印证了全语言理论也可以被手语培训所借鉴。

再用全语言理论来分析当前聋校手语培训的缺陷，是没有把聋人手语作为一门独立的语言来对待和学习。其次是没有把手语作为一个“全语言”来完整地学习，而是把它割裂成一个个没有关联的字词，脱离真实的生活情境，孤立地学习这些词，然后再给出一个预设的汉语句子，要求按这个汉语句子打出手语，这就算掌握了“手语”。这实在是对聋人手语学习的错误理解。这样的手语培训，效果肯定不佳，根本不能解决课堂上师生的沟通问题。

所以，建议项目学校应该改进教师手语培训方法。借鉴博爱聋人学校的培训经验和做法，一是要在真实的具体的交谈活动中学习手语。以真实的事件、真实的对象、真实的环境，学习和运用手语。二是要向聋人教师学习手语，向聋生学习手语，向社会上优质的聋人学习手语。三是考核时，让聋人来鉴定听人的手语水平。四是要充分利用各校现有的手语实验室，让教师自我学习自我矫正自我提高手语水平。五是要让教师轮流在全校大会上做手语翻译，以提高手语水平。

第三，      在语文及其它学科教学中，合理地运用自然手语和文法手语。

在讲解教学内容时，为了让聋生更好地理解，要充分利用聋人自然手语作为教学语言，在确认学生理解了教学内容后，再逐步地用文法手语来助朗读课文，帮助学生掌握书面语。不可以单纯使用文法手语，更不可以将口语与文法手语混杂在一起，时打时说，随意地使用这种混杂的语言形式，这不利于学生准确理解课文内容。

第四，      学校应该建立手语咨询制度。

听人教师对课文中不会打的手势，一定要请教聋人教师，至好是文化水平很高的聋人，或者是听人与聋人合作，以聋人为主，根据课文中的意义来创造一个手势。切不可听人教师自己在课堂上随意臆造手势。

附1：

　　        韩愈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